人民公社大饭堂(选自《申弓回忆录》)
2022-01-05 14:27:4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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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5人民公社大饭堂(选自《申弓回忆录》)

申弓

公社大饭堂时,我七岁。村上凡有面朝太阳的墙壁,都写上红红的大字,听大人读,那叫“总路线、大跃进、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万岁”。那些字都是用一种红色的泥粉冲水来写的,我们叫它红毛泥。那些红毛泥就存放有宗信公那边靠近灰沙禾堂的一间屋子里,门没锁,我们几个小朋友,平时都是一丝不挂,看到这些红毛泥,便一起进去,将全身滚在那些浮尘里,走出来时一个个变成了红孩儿,在全村里游走着,惹得大人们一片骂声,也激起了阵阵笑声。跑够了,玩累了,就跳到河里洗涮干净,然后一溜儿冲到大饭堂去吃饭。

那时候我们村经历了这样的事,全村每家每户的灶都封了,而且凡是铁制的炊具都砸了,拿去炼钢铁。原来每逢黄昏炊烟四起,鸡鸣狗叫,家家透出饭菜的香味,这时变成大家集中在一处,人声鼎沸,全村男女老少都在中心饭堂用餐,只要拿个海碗和一双筷子去就可以饱餐一顿了。

我跟父亲去过大饭堂,那阵势真的让人难忘:一排儿十多口大铁锅,那煮出来的白米饭用谷箩盛着,这边盛出来,那边继续倒米下锅,柴火烧得旺旺的,人们按需打饭,能吃多少打多少,吃完了将碗放在一个架子上,第二顿再来。

我说这样多好?原来在家里就没有能够这么放开来吃过,不是吃稀粥,就是吃红薯,来大饭堂多好?在我的记忆里,在家里就没有能连续吃过两顿的干饭,一般都是过年过节,才能煮出一钵大米饭来,平时吃的粥,都是能照得人人影的,用句俗话说是脱裤下去也捞不着几粒饭米。现在多好?任吃任拼,并且还不用自己烧煮,吃现成。

父亲的眉头却皱了起来,说:“七仔啊,好是好,可哪里来这么多的大米,这样能吃多少天?”

那些饭只管煮,有时吃不完,也没有养猪,造成了很大的浪费。倒是母亲有心,偷偷拿了些剩饭回家,趁着太阳放在天井里晒干。大哥看见说她多余了,说只管放心去吃就行了,说那些大米是从外地运来的,吃完了,就会有大车送来。母亲虽然没有文化,却提出了疑问,外地?外地就有吃不完的大米?莫非有水推来?或是铁拐李给造出来?

大哥却说,这个你就不用操了,自然有人管,听说外地现在粮食增产可多咧,一亩田就有五六万斤,有的超过十万斤,你就放心去吃是了。

想不到这天真的变了,由原来的吃不饱变成了想吃干的吃干的,想吃稀的吃稀的,想吃多少吃多少。

果然,坚持不到十天,那米仓空了,也没见有大车运来。到了餐点,人们都涌向大饭堂,可管煮饭的旺三公,用只大铁勺敲着厚厚的铁镬,“当当当,来啰,一勺西北风啰!”

米是没有了,可人总得吃饭,一顿不吃就难受,两顿不吃就无力,三顿不吃就病倒,再不吃就会死人。社里的人便煮红薯,让大家用红薯充饥。可没几天,红薯也吃完了,饭堂便解散了。不解散也没有东西煮了。可解散之后,家里也没有粮食,甚至连煮饭的锅都没有了。好在当时用的多是砂锅,随便找一只来,三块砖头一架便能生火,问题是有煲无米,再巧的妇女也难为这无米之炊了。

在大家饿得哇叫时,母亲拿出了早日晒的饭干,用火一煮,便成了上好的食品。只是母亲偷偷晒出来的饭干,数量十分有限,没几天便已告罄,大家只好又去找一顿吃一顿,实在找不到粮食,什么谷糠,芭蕉头,黄狗头,甚至木瓜杆都成了人们充饥的上好大餐了。

我们还算好点,大饭堂时入了幼儿园,我跟大侄还能一日三顿吃上稀饭。我的爷爷就是在这个时候死去的。记忆中,我的爷爷个子高高的,因排行第五,被人们称之为阿长五。大饭堂这年已经近八十了,可为了生存,还得一天三顿拿上个陶盅到饭堂去打饭。曾经来一次,因为行动不便去迟了,米饭没有了,治保员沈德楼给他打了一勺稀粥,说“老大人食咩咩”。爷爷提着一盅稀粥回来的路上不慎摔了一跤,自此一病不起,到了缺米的时候便驾鹤西去了。算不算大饭堂饿死的?我也说不清楚。

现在回想起来是多么的荒唐,建国才不过十年,各种生产关系还都没上正轨,共产主义就来了。民以食为天,三餐有干饭,而且是按需获取,这是多好的事?连大哥也相信,那大米慢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外地运来。相信不只于我的父母有忧虑,稍有点经历的人也不能相信,我们村的米从外地运来,那外地的米呢,又是从哪里运来?然而,父母的忧患意识也是无可奈何,便有了我们的断炊断粮,便有了我们那一代的营养不良,便也有了永远的笑话:亩产可以达到十万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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申弓,原名沈祖连,中国作协会员,广西小小说学会会长。已出版小小说集《男人风景》《做一回上帝》等18部。曾获得广西文艺铜鼓奖、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。作品入选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成》《微型小说鉴赏辞典》《中国新文学大系》等国家大书。部分作品译为外文发表到欧美及东南亚等地,并入选日本、加拿大等国家大学教材,曾供职于钦州市文新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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